电影里的光线

2023-01-29 来源:

    一般看电影的时候,观众很少注意到光线本身。
    确实,那是专业人士的思考领域。电影里的光线,在如下几个层面与我们观影这个行为形成互动。其一,便是胶片的透明和借助放映机的强光使得影像呈现的这个放映过程。放映将静止的图像以活动的假象这种形象出现,在观众的头脑和心灵世界,形成一种想象和记忆的烙印,复活观众关于生活的经验。其二,是故事中的“剧情”所展现的光线。这些光线,有时候是自然的,有时候,是被制造出来的。
    譬如,在《红白蓝三部曲之蓝》中,蓝色就是被制造出来,用以象征主人公朱莉内心世界自由和忧郁——如影随形、无从分离的“道具”。当在一场车祸中丧失自己丈夫和女儿的朱莉,在人生中获得自由和忧郁的双重“馈赠”的时候,电影导演和制作者赋予了一道身在之物的——蓝色光芒,笼罩在她的生活空间里。
    这种插入——我们在西奥.安哲罗普洛斯、贾樟柯和李睿珺的电影中也看到了——制造了一种叙事的意义,一种对于蓝色这个双重性象征物的思
考和凝视的机缘。电影因而走向了形而上。
    但是,如果我们将光线理解为看得见的媒介,就似乎在专业和业余之间,架起了一座桥梁。
    我们可以把光线理解为电影摄像机呈现的事物的质地。让我们历数那些电影中的著名光线“润色”过的事物。
    在《日落大道》里,一开始就是一个在逻辑上站不住的镜头,一架搭设在游泳池底部的摄像机,仰拍到了电影主角(一个在电影开头先死,尔后通过倒叙又活了过来的主角)的死亡。这个透过死者,让观众看到的天空的光芒的镜头,由此载入电影史册,成为永恒的“美学之光”。
    在姜文的《阳光灿烂的日子》里面,北京夏日的光线如此耀眼,穿透青春的梦想,以至于故事中的人物,分辨不清事实和想象;在日本导演新海诚的《你的名字》中,我们看到的光线美轮美奂。不仅仅是故事的这种交换身体的魅惑。与这种故事的魅惑相当的,是新海诚给观众营造的这种色彩和光线的世界。这也成为新海诚的标签。人们常说,新海诚导演的电影中,东京现代化社会空间、天空、彩虹、海边、俯瞰的城市和乡村世界——组成了他特有的风格。新海诚的几部电影,基本上都是采用了这种光线的符码。这种光线的符码,等于组成了超越于这个故事世界而达到的的“神话”的意义。
    可见,光线就是我们的经验世界的一部分。我们的生活充满了光线的实在与光线的象征。在实在的光线里,我们都有在冬日被一种具有温度的明亮包围的暖和的身体的经验。我们也有记忆,那些在黄昏时曾经流连忘返的某个风景开阔处——码头、河埠、渡口的身体经验,这种经验伴随着美好和短暂互为交融的感受。在夕阳西下的瞬间,夕阳有时候显得可以观摩之的那份实在,与某种转瞬即逝的生命体验,一起让我们留下对岁月、时光和生活的最为真切的体验。当生命中的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件降临的时刻,这个瞬间,尤其显得珍贵。我们也可以这样说,(正因为光线易变的性质,导致——)珍贵、温暖和短暂,因而互为交融,组成了驳杂的生命美学。
    我们也可以将光线理解为文化的约定俗成。在象征的光线里,我们记住那些组成我们生命体验——甚至伦理观的光线的造型。譬如,“有视
力的正常人-失明-再度看见”,这种生命的历程,被表现,成为一种剧情片引起观众怜悯的媒介和格式(符码)。当瞎子再次睁开眼的时候,观众有时候会感动得哭出来。这种感动,就是一种生命曲折的经验(伦理)的印证。这种曲折被深刻地烙印在人类普遍的经验世界里,说明我们的实存世界依然在源源不断地提供着“生活的悲剧”。这种真切的导致一个人失明的悲剧,可能摧毁了一个家庭的幸福,也可能引起了一种个体、家庭到社会悲剧的连锁反应。这也是光线的美学。
    我们也可以从光线的反面——黑暗和盲目来理解光线。在恐怖片中,看不见和看得见,因而成为一种叙事所必要的节奏。一个普遍的观影经验是:一个凶杀勒被害人脖子、或者一个警察勒住罪犯这种情节,我们时常看得见。而一只手被切下来,一个头颅被割掉这种场景,我们往往看不见。这牵连到一种影像的伦理学。
    哪怕在生活伦理片中,那看得见和看不见,也成为最富有张力的表现媒介。《偷自行车的人》中,主人公里奇,在追捕、寻找与小偷有着密切的关系的一个老人的戏中,有这样一个场景,引起了大家的怜悯。父亲里奇因为懊丧,失手打了自己的儿子。儿子生气地离开。随后,我们就看到里奇在河边走,听到人群杂声,因为河中有一名孩子淹水而死。人群在朝着出事的地方聚拢。我们跟随里奇也向着那个人群聚集地靠拢。我们的情感,因此与主人公里奇的情感是一样焦急的。这个过程营造了几分钟,十
分出色。它有效地牵连了观众的情感,也是这部电影的伦理基调——那就是同情弱者。当战后意大利这种弱者成为普遍阶层的象征,那么,怜悯的范畴也更加大了。它扩展至整个民族和整个世界的弱势群体。包括超越时代性地——对今日的弱势群体也会产生怜悯情感的“联系”。观众看得见里奇,但是看不到儿子在哪里,正是这个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实在,让电影成为可以表意的象征性艺术。
    我们可以说,看得见,是光线赋予的世界的表皮。而看不见的地方,是光线不及的地方,却是道德、伦理和社会批判呈现的地方。
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(作者为浙江传媒学院教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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